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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【题记】

　　我们相逢，我们微笑，我们奔跑和爱，是因为月光酒杯的琥珀千年万年之前，都是少年和花的故事。

　　【一】初次见面

　　新时代双语是个寄宿制的新学校，我是新老师，孙则栋是新学生，我们都是新学校里的新人。

　　“老师，我十一岁，我想我妈了。”开学第一天，天还还未黑，高高胖胖的孙则栋站在我面前，他脸儿低垂，左脚板正，右脚脚面朝里歪踩着另一侧鞋的鞋帮。说完那些，他看了我一眼，又立刻低下头继续瞅着自己的脚尖，怯怯里有小小的哀痛，雏燕离巢的脆弱很明显。

　　无辜，无声，此处无声胜有声，一下子就融化了我的心。我把他拉到身边，说了些安慰的话，并应允了他打电话的恳求。

　　“老师，我害怕……”

　　孙则栋再次站在我面前，是天黑，熄灯号已响，孩子们开始上床休息，他从宿舍里挪出来，重复同样的动作，脸色里又是一种悲戚。我停下正巡查的脚步告诉他:“别怕，勇敢就是这样练成的。我会在外面一直守着你。”

　　他点点头，忐忑、交付，在那眼神里交融，然后我看着他把自己放倒在大床上，盖了被，孤寂和落寞就在他的周身罩了下去。

　　“孙则栋，你看，我就在你们宿舍门口。害怕了就来找我哈！”

　　他点头，闭眼，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淌到枕边。

　　“老师，我不怕了，你也赶快休息吧。”等我再次坐在他床边，拉着他的手，问他可否能睡时，孙则栋则一反常态保证，说他可以睡，也不会再怕，他要我休息，说完便赶紧闭了眼。这便是我们的第一天，第一夜。

　　“老师，我害怕，我只有抓了石学晋的手才可以睡。”

　　孙则栋再来，是因为同学告状，说他晚上不睡觉，还总要抓隔床小男孩的手。

　　“真幼稚，我们不想跟他在一宿舍。”

　　许是有了熟悉吧，他这次，先把脸笑成了一朵花儿，然后突然才收势:“老师，我以前每天晚上都跟着妈妈睡，妈妈不在，我睡不着……”他的声音是有曲线的，由高到低，最后渐至默然。言外之意虽荒唐但也明显，“我不抓石学晋我睡不着。”

　　每个人的成长都会带一份剥离，而孙则栋的成长蜕变里，抽痛的剥离更甚。他的恋母情结的无着落让他无以举措，所以他要天天抱一只手来温热自己，这些在别人眼里的怪异于孙则栋则是小小的安慰。我拍着床帮子，要他坐下，我按耐所有的内心波澜，只用柔和声调更简单问:“孙则栋，你想长大吗？”彼时，我的手搭他的手上，只希望这也是同样的一份爱。

　　“想！”

　　孙则栋的眼睛和嘴巴都动，我分不清它们是哪个先开始，哪个排第二。它们告诉我孙则栋很认真。我又对着孙则栋说第二句话:“孙则栋，要长大，就必须要学会让自己坚强，你看，这些同学，他们都是跟你一起的伙伴，大家都有妈妈，也都会想妈妈，可是我们都知道爸爸妈妈送我们来学校是来学习和长大的，所以努力学习和努力长大才是我们的任务。孙则栋，你明白吗？”

　　听我那样说，孙则栋便把那眼睛抬起来，对上我的眼:“老师，我知道了。我要长大。要爸爸妈妈放心，也要你放心。可是，老师，我想我妈妈了。一会儿不见她，我就想……”恳切，诚挚，天真，就那么流露着。它们告诉我孙则栋就是孙则栋，水一样清澈是他的海。它属于天然的琥珀，一个只能属于本真的大磁场。

　　这便是我跟孙则栋，我们的初始故事，孙则栋用他的一颦一笑，一举一动，用他的独特走进了我世界。

　　我看他，更多的时候是在欣赏一个单纯孩子的天真剧。一米七十，一百六十斤，一个叫孙则栋的小男生，他每天所演的轻喜剧。

　　【二】冲厕所

　　“孙则栋，你能不能下次不要动这桌子上的碗了呢？”

　　老单这样说过，我又这样说。又气又心疼，还有无可奈何。因为不止一次，孙则栋总招这样的投诉，他端过的碗儿，他碰过的筷子，别的孩子们会集体梗着脖报告:“老师，孙则栋的手指进去了……”

　　“老师，孙则栋可恶心了！我不喝。”

　　而且是事出频频。你的苦口婆心到了孙则栋那里，除了让他郑重点头，其它，还是事儿照旧是事儿。每次孩子们一到餐厅，孙则栋便会第一时间扑下去，去抢桌子上早已倒好的汤碗，给同桌的同学去分配。而且屡教屡不改。不是洒了汤，便是脏了筷子。

　　“孙则栋，你为什么总要那么做？你累不累啊？你说，为什么？我不是跟你说咱不给他们端碗了吗？你咋想的？想干嘛？”

　　“我想做好事……我想跟他们做朋友……”每次你的款款说辞遇到孙则栋的单纯简单，又会怎样？无奈，心口又憋痛，我常常是多聚一口气，暗暗骂完傻孩子的傻气，再重新来一遍:“刚才大家的话，你听到了吗？”

　　“嗯。”

　　“人家喜欢你这么做吗？”

　　“不喜欢。”

　　“那你还做？喜欢和爱也要人认可的，要不也烦，知道吗？大家都嫌你脏？”

　　“嗯！”

　　“那么下次还端吗？大家说你脏，为什么？”

　　“不了，因为我抠鼻屎。”

　　“孙则栋，下次咱就不做费力不讨好的事儿了啊。你只要坐着一个人乖乖吃饭多好。再说别人说你，你不生气，我还生气呢！我不想听人总说你不好！明白了吗？还有，还抠鼻屎吗？”

　　“哦！我不了，老师。”

　　孙则栋最大的好是认错认的认真也快。他会追着你的屁股下保证，一遍一遍，只到你脸上的云都散光，他才会阳光灿烂地冲你一笑，最后再把这事儿揭过。可是孙则栋认错不等于孙则栋能改，欠儿欠儿的孙则栋永远不会忘了他的爱，当他下次再犯错，你问原因，他还会很认真告诉你:“我想做好事，想让他们喜欢我，想跟他们做朋友……”

　　这样的孩子的内心该是什么？我之前和之后曾不止一次想，而最后都不得不自我摇头，我不是鱼，不是孙则栋，真不知孙则栋之乐。他颠颠的用他的方式行走着他的世界，跟人处朋友，想让自己温暖人，但孙则栋他不懂，有些爱，它的表达方式就有了些另类，但这些关孙则栋什么？孙则栋不会费自己的力气去想原因，他只要心里想喜欢就行了，所以他每次都做的很自我，也很陶醉。

　　这不，现在我也终于享受孙则栋这样的待遇了。身体有点不舒服，孙则栋歪着脑袋察觉了，他立马跑过来，搬个小凳子要你坐下:“老师，你怎么了？先歇歇，你放心，我们都会很乖的。老师，我想帮你干活。”

　　“不要，你又不听话，我才不要你干呢！”

　　“老师，我听话，我一定听话，求求你，让我帮你干活吧！”

　　“好，那么你帮我把厕所的冲水管冲一下吧！”

　　“好哩！”

　　看着得令的孙则栋兴匆匆地转身，扭头而去，我从来也没想到这也是一种灾难的开始。孙则栋竟一发而不可收，如痴如狂的爱上了厕所和冲厕所这一行当。

　　孩子们洗漱，找不见孙则栋，孙则栋哪里去了？

　　“孙则栋冲厕所去了！”

　　孩子们读书，教室、宿舍里没孙则栋的影儿，孙则栋哪里去了？

　　“孙则栋冲厕所去了！”

　　大家要休息了，孙则栋，孙则栋又哪里去了？

　　你把孙则栋从厕所里拉出来，你沉着脸儿。孙则栋便赶快认错:

　　“老师，我真的能帮你干好……”

　　“老师，那个小孩上完厕所也不冲就走了，厕所堵了，怎么冲也冲不下去……”

　　“孙则栋，你没病，我有病，快去，咱赶快睡觉哈。下次可不要再到厕所了，知道吗？”

　　孙则栋的一根筋让他的所有精力拐个就都到了他抢到的施爱地，而且那狂热，是你看都看不住的。看着被他搅得黄水混混，屎尿满地卫生间，我咬牙切齿喊孙则栋滚蛋。孙则栋却一点儿也不生气，更丝毫不为所伤，依旧忙忙碌碌守护着他的战场。

　　“老师，我捅了捅，还是不通。”

　　“老师，我捅了捅，好像通了点儿了。”

　　捅奶奶个腿儿呀，“孙大爷”吃个橘子都不忘偷摸去浏览下他的指挥所。

　　雄赳赳气昂昂的孙则栋，终于斗败了我。而他的口号还在我的耳边响：“老师，我心疼你嘛！求求你，让我帮你干活吧！”

　　可是，你能说孙则栋不可爱，能不爱他吗？

　　正如他信誓旦旦一句话:“老师，我爱你，昨晚，我做梦梦到你，看到你每天那么辛苦，我心疼地哭了。

　　老师，你爱我，我也爱你……”

　　【三】运动员

　　学校要开运动会了，孙则栋拿着他的号码牌，要我给他缝，每个孩子的号码牌都要粘牢在他们衣服上，这是学部的规定。孙则栋是运动员，两个项目的参与者。这也是让他扬眉吐气的事儿。

　　“老师，我明天一定为你争光，我保证，让你为我骄傲！”

　　是啊，这些孩子，每逢看到他们在舞台展露风采的时候，我的激动和自豪是不言而喻的。王泽华的号，弓少川的萨克斯，月光女孩的画，王卓凡、李卓州……好像每个孩子都有一份惊喜给我冲撞，那么今天终于也轮到孙则栋了，他又怎么肯错过呢？他知道我最开心便是看到他们的不同和熠熠闪光。

　　“老师，你可要给我加油哦！一定一定！”

　　他挤着他的小眼睛一遍一遍给我下令，好像他那努力也有我一样。当然他这样想，也这样做，我们的每个孩子上场，他的雀跃和激动，以及忘乎所有的激情更是！

　　“郄冰元！郄冰元！韩雨馨！韩雨馨！石学毅！石学毅！加油，加油！”他挥动着手，扯着嗓子地用力，直到老师们的短跑而老单的上场更达到了一种巅峰，孙则栋眼里有力的憋着，蹦出了那个圈圈，那是他老师啊！他的爱，他的力便也在那里，运动会散场，孙则栋举着他的奖状给我看:“老师，我给咱们得了四分，我没骗你吧。我得了两张奖状。”

　　他脸上有红光，有幸福，也有自豪。

　　【四】怕不怕

　　老魏笑眯眯的样子，更像孩子。看她摆摆手，又神秘地作态，我便赶快配合，探出耳朵。

　　“咋了？又跟我家孙大爷交好了？”

　　孙则栋的好交际在整个儿校区是没有人不知，无人不晓了。不管什么样的人，只要他先对上了眼，他便会时时动用他的十八般武艺跟你套热乎。孙则栋的小眼睛是一绝，它们有时大，有时小，有时圆，又时扁，再配合他肉肉的脸蛋，上下抖落的就都是一幅多彩的动图。亲切的招呼和微笑是孙则栋的招牌。老魏便是深受其关切的一位。

　　“嘿嘿，老师你好！”孙则栋不止笑，他还会伸出他的厚巴掌要跟你击掌。笑就笑，击就击呗，关键是孙则栋是一个特持久的孩子，他每见一面便要重复一次，比如他一天上三次卫生间，去三次餐厅，他跟老魏的见面机会也就会是六，而且来回趟儿的算，孙则栋都不舍的放弃，那么老魏的巴掌就得跟孙则栋粘上个12次，这还不算，他再偷偷摸摸跑到老魏的餐位那边蹭点米呀，刮点汤呀的额外……

　　所以再到后来，老魏一见我就抱屈。我家的孙则栋已成功收复了桀骜的老魏，让她看到她便也会远远先避。现在看她神秘兮兮，自也知道是又被孙则栋给缠着了。我便忍不住呵呵笑着看老魏的即兴诉苦大血泪。

　　“你老师好吗？孙则栋，你们肖老师，可怕不？”

　　“怕，可可怕了！有时怕，有时又不怕，嘿嘿嘿，我刚去厕所了，冲下水了！魏老师，你好，你最漂亮了！”

　　老魏一会儿是自己，一会儿又是孙则栋，她的寿阳语总把许多字的字音咬不太准，所以大多时候的孙则栋就总被她嚼成了另一个物件，可是那样的活腔搭配也绝对是一幕好剧。

　　孙则栋怕我天经地义，孙则栋不怕我也是货真价实，不过这样的评价也还蛮有意思。以前李常臻也曾在别的孩子耍威唬人：“我老师可可怕了，你们可千万别被她的外表给蒙蔽了，若真惹恼了她，准叫你吃不了兜着走……”

　　现在老魏再这样惟妙惟肖地来一段，孙则栋刚刚偷摸小悄的偷溜模样就更确凿了。可是大家又都是开心的。

　　“康鹏，你老师好吗？”

　　看老魏挤眉弄眼的示意，我便也顺势蹲身凑脸，把眼和嘴向着墙角一个正弯腰埋头，拿着一块抹布，一点一点抠白瓷砖，带点儿女孩特性的扭捏小男孩伸过去。

　　康鹏看我蹲下来，又那么问，只是抬眼羞羞的看了看，没吭声。

　　不完任务，又不死心，我便继续公关：“康鹏，你们魏老师亲吗？你怕不怕她？”

　　康鹏这次不再不吱声，轻轻点了下头，又“嗯”了一声。

　　“怕吗？”

　　“怕！”

　　“亲吗？”

　　“亲！”

　　标准的单字词组，一点儿也没有我家孙则栋好玩。摸摸康鹏的脑袋，鼓励他：“别急，慢慢擦，别伤了手”。

　　回头，背身的老魏早憋弯了腰，嗤嗤开始露气儿。

　　【五】熊熊又豹胆

　　“你再撩我试试？”

　　安静的楼道炸雷一样的幽怨爆起，清亮，刺耳，也带着一种火药。胡春玉无处可去的怒火终于爆发，手握拳，溜溜圈的眼里似乎有火在燃烧。

　　孙则栋则头埋得低低的，弯着腰，脸儿耷拉着，怯怯看着自己的脚尖，一声也不吭。

　　胡春玉小小的，跟孙则栋站一起，顶多也只到他的肩甲处。可是胡春玉是狮子，孙则栋在胡春玉的逼视里就像一只无措的大熊一样的憨宝宝。

　　胡春玉被颜老师K，站楼道里，满肚的气无处藏；孙则栋被肖老师站，一会儿一趟一会儿一趟，吃完饭，厕所是孙则栋的美乐园，为了让他静止，也为了让别的孩子不眼热，肖老师就让孙则栋做个站牌保持一下体力。可是这在孙则栋眼里都不叫事儿。他有周伯通的自搏术，自己也能把自己哄很好。“呵呵”孙则栋看什么都乐，他看看肖老师，肖老师沉着脸，故意不看他。孙则栋觉得好乐，偷偷心里笑一下，便赶快收住；他又扭头看这边闫老师，闫老师坐她家孩子宿舍门口，也不抬头，“嘿嘿”，孙则栋就又咧嘴挤小眼悄悄笑半声儿。最后他的小眼睛突然盯到了一个更好玩的物事:“哈哈哈”，胡春玉居然被老师罚站在自己旁边。“哈哈哈，”有意思！

　　嘿嘿嘿，看你不听老师话犯错了吧？叫你顶嘴，站着舒服吗？孙则栋越想就越乐，本来这些话他都想说的，可是他现在有点聪明了就没说，只是一个劲儿摇头冲人笑。

　　“叫你再撩我试试！”当那声音起，着实吓他一跳。看胡春玉捏着拳头发怒的样子，孙则栋不明白胡春玉为啥那样，但他知道胡春玉想揍自己。所以他赶快闭嘴，也住笑，只看着自己的脚尖了。

　　胡春玉被我盯得实在不好意思了，脸上的犀利开始慢慢收拢，高昂的头也开始往下低，我便问:“胡春玉，有没有觉得你刚才这样很难看？那声音很刺耳呀！闫老师说你的时候，有没有你那样的口气说过话？我有没有那样说你？所有的老师说你的时候，有没有过？”

　　胡春玉的头低的更低。

　　“老师为什么让你站，你想过吗？知道了吗？哪里有这么霸气的孩子？我们都不敢呢！胡春玉，你觉得呢，有没有错？”

　　孙则栋或许因为我说胡春玉了，又立马又小狗恢复势气般地摇摇头，紧张气氛消除了，人又觉得好笑了。眼睛一眯，笑意洋溢……

　　看胡春玉道歉，看事情解决，“肖老师，孙则栋总笑我……”我凳子没坐热，胡春玉便又虔诚站我面前告孙则栋的状了。

　　我压压心里的闷，对着男孩笑：“嗯。你看你现在就长大了呢！学会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了吧？有事可以跟老师说，这样多好，我也知道了，你的问题也解决了，我会批评的，好了，你回去，我说他哈……”

　　奶奶的，我的眼扫向“孙大爷”处，“孙大爷”又露着熊熊的姿态，僵硬，呆滞，宛若一只憨豆，让我怎么再发火？

　　孙则栋也有好脾气用尽不做狗熊时，当他看到对着我想扭头歪脖的胡敏敏，他竟竖起了羽毛，一副全然决斗的架势:“不是的玩意，看你那熊样？你想咋？那是你该对老师的态度吗？”

　　我先拍两巴掌在那厚背，勒令他赶快收回那些话，告诉他好同学就应该温温相处，孙则栋则一边退去，一边又小声嘟囔“他就不对嘛，那是什么样的态度？他想咋？”

　　孩子们毕业，一一来告别，孙则栋跟他爸爸笑着，“肖老师，谢谢你，真的很谢谢你……”

　　破破的小孩呀！世界你，我，他。你是你，我是我，大家都是自己的模样，努力向善着，也快乐着，才是我喜欢的样子，知道吗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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