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皮卡|大皮巷1号的散文

更新时间:2020-03-23 来源:散文 点击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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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熟悉多年,已渐渐模糊、淡忘的大皮号1号,在最后的瞬间,像黑夜里划过天穹的闪电,在闪亮之后,永远沉寂了。

  封尘的记忆,忽儿被唤回,愈来愈清晰,伴随着早已逾合的伤痛,琴弦一般在震颤的瞬息隐隐作疼,往事的确不堪回首,也不完全如烟,却像一张水墨画涌出,鲜艳生动,哦,我的大皮巷1号。

  那本是一个平静的午后,天气晴好,阳光明媚,我是随意漫步到大西街的,目光不由地落在街中心的大皮巷1号上,楼依旧,巷愈来愈窄绵延到看不见的深处。那儿,太熟悉了,留下了我最最美好的青春,失意和孤独,即使闭上眼睛,古城的大街小巷我不敢说找得见,但大皮巷1号,仅凭气味质感,或者说单凭感觉我也摸得出,每一块砖,每一块石,甚至脚下每一寸坚硬如石的土路,我也是那么熟捻,就像熟悉我身体的每一个部位。眼睁睁地看着,巨大的钢爪伸向楼顶一角,在悠然落下的霎那,我还是闭上了眼。随着轰窿窿的倒塌,马达机声和观众的惊呼全淹没在震天动地的巨响中,我睁开眼,看见尘雾骤起,遮天蔽日,一片迷茫,存在了四五百年的大皮巷1号,前前后后高高矮矮的地面建筑连同巷名在这座城市,或者说再地球的一偶,晋西北的大地上,就这样永远消失了,只留存在曾经生活在这条街巷老居民的记忆里,而随着年久月深老居民的逐渐离世,留存的记忆也将像大皮巷之前的历史一样永远消失,不复存在,甚至找不到蛛丝马迹,想象也难。

  多少远逝的云烟,瞬间复活涌起,江水似地,奔泻而来,不能自已。

  这是千百年来,或者说古城城建史上,最大规模的城市改造,说改造还真有点谦虚,其实就是推倒重建。我看过宏伟的蓝图模型展,据说要恢复到明代的风貌,也许还要久远,包括北魏遗存的部分,自然也包括重建者的想象和意愿,塞得满满的,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着,早已失去了古人的空灵和留白,变得雍肿起来。总之,原有的大清的影子,在这次的推翻重建中,荡然无存。融入许多现代建筑的手段和材料,显得不伦不类,像一个超大型的塑脂。

  这原本没有什么惊奇的,从古自今,从来就是这样走过的。这片土地,或者说这条街巷,在一千五百年的建城史上,不是没有经过沧桑巨变,阵痛再所难免。单从巷子的名称看,不知多少年前已经面目全非,畜牧时代的痕迹丝毫无存,徒留其名了。其实,从北魏建都、傻子代王建府,到大清初年修复,乃至二十多年前的部分重建,哪一次不是天翻地覆,被少数人捏泥巴似地随意玩。只是,相对而言,毕竟遥远了,老祖宗生儿子的阵痛,几十代孙子,任凭想象多么丰富,还是体味不到真正的阵痛的。谁也没有想到,平安了几百年,住了几十茬人,热乎乎的熟土,忽儿不再属于自己,要搬到遥远荒凉的城外,过一种没着落的寓公生活,不要说别的,就是从情感伤也过不去这个坎。但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并能够做个钉子户的,经得起炮火般的轮番轰炸。

  但那种阵痛,于我,至起就不刻骨铭心。在街巷拆毁的那一刻,许多围观的巷里的老居民哭天抹泪,如丧考妣,仿佛从此丧失了温馨的家园,和人类的始祖亚当夏娃被逐出伊甸园一个心情,担心将成为流民,受尽苦难。其实并不完全是,的确只是阵痛而已,城外荒野上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,是他们新的家园,将与周边村落失地的农民毗邻,有着一样的身份,城镇居民。电梯上下,天燃气生火做饭,拉屎尿尿洗浴不出卫生间,要多方便有多方便,自然,这方便和舒适是要付费的,且价格不菲,相对于老房子的费用,不可同日而语,简直是个天文数字,真正发愁的还是不由己的高额消费的来源,寸土寸金,吃老祖宗的时代已经过去,从前的福地,给了更有福更富有的人。看来,风水真的轮流转,不会有永远。也难怪老市民留恋,他们已经习惯了祖祖辈辈那种生活模式,简单、粗糙,却不乏温情,那怕睡到日上三杆照见屁股,心里也踏实,不慌的。我就没有那样的感觉,早已无所谓了,我是大皮巷1号最后一批居民,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居民,没赶上辉煌荣光的时代,随大西街西下的夕阳一起沉落,直至最早离开,自然不会有那么深刻的感情,更谈不上失落,只是感觉,一个曾经熟悉的地方,又成了最后的记忆,连破败的沧桑都将消失成某些淡淡的记忆。用不了两年,再故地重游,绝不仅仅是物是人非,物也非了。离家两个月,再回来时,不要说再黄昏,就是朗朗白日,连家门都找不见了,也属正常,这的确是近两年大同人的感觉,也是真实写照,拆迁速度前所未有,建设速度也空前绝后。

  在这个穿越的时代,城市也在穿越,穿越的空间,自然不限于未来,还包括往古。

  看着倒塌的邻街的1号楼,我的心底竟随烟尘升起一种莫名的快感,但在烟尘铺天盖地的弥散中,仿佛又浮现起淡淡的忧伤。毕竟在火柴盒一样立起的红楼上整整生活了八年,包含了许多日日夜夜。就是伟大的抗日战争,艰苦卓绝,也在第八个年头胜利了。而我在这里整整地生存了八年,白天办公室上班,晚上办公室休息,替别人值班,一个人独守着整整一层楼。这八年,是我最黄金的年华,却无可奈何地白白流逝了,不能说没有一点痛,没有一点悔,光凭这一点而言,大皮巷1号,留给我的记忆,无论如何都算深刻的,虽然流水账似的,本身并没有多大的意义。

  撇开我不说,这儿,的确辉煌过,荣耀过。不仅仅留存于亲历者的记忆,还有许多留存的斑斑剥剥的遗迹,在夕阳下依然闪闪发光,彰显着昨日的辉煌。至今,居住在这儿的老居民,说起来,都容光焕发,乡老祖宗曾经中过举,发过洋财似地,写在脸上的荣耀,不亚于红楼梦贾府老佣人回想当年接御驾的情景。这也难怪,远的不说,就是近百年大皮巷的辉煌和荣光,都是老市民亲历的,在街巷,随便遇见一个老人,说起大皮巷,都会竖起拇指,滔滔不绝地讲起亲历或道听途说的故事。要知道,这座古城有四大街八大巷七十二条绵绵巷,像大皮巷这样的绵绵巷如此有名的还真不多。大皮巷是一条小巷,绵延向北,再远一点就叫石头巷了,往东还有平行的半截巷,叫小皮巷。大皮巷1号,处于临街巷口,离四牌楼、鼓楼,一箭之地,在钟楼的对面,从哪面看,都是繁华之地的中心,前店后居,青砖碧瓦,古香古色,小巷幽深,闹中取静,是城市的眼睛珠,风水易居。这儿的居民,尤其是1号院的居民,无论是左边的甲院,还是右边的乙院,向来都是有身份的,在这座城市举足轻重。

  在我来到这座城市前,那时我还尚小,就不止一次听说过大皮巷1号,那儿住着我的姑姥姥和表舅。我的贵如表舅和其他几个舅舅不一样,油光粉面,穿饰考究,隔两年就会到我们乡下散散心,住两天,抽着锡纸恒大香烟,偶尔也丑包凤凰,大金牙一闪一闪地光亮着,夸耀他的老父亲级别比市长还要高,曾是古城西山游击队长,传奇人物,住在大皮巷1号,西房是和市长,下房是蓝部长,东房就是他家了。那得意洋洋的样子,就像住在天安门边似地。两手挥舞着,声音高昂起来,成排的小轿车在巷口出出进进,喇叭嘶鸣,出门便是大商场,从东到西,从西到东,一溜烟排列着,副食、烟酒、蔬菜、百货、餐饮,想怎么转就怎么转,直转到华灯初放,也不用急着回家。我妈只是笑,背后说他雷大拍小,没几句真的,不过你姑姥姥的确住在大皮巷临街口,很繁华。幼小的我便记下,六十里外的古城,最繁华的地方便是大皮巷1号周围的大西街。

  十几年后,当我作为大皮巷1号的居民,居住在这里时,早已物是人非,是另一种心境。不要说荣光,简直羞于言说。公司里的人,结对子玩着扑克,在霍轮子,撇着嘴笑我:“怎来这单位,呵呵,你可没赶上那风光的年代。”旁边观战的保卫科长给我解释,往年的这个时候,批条子的人排到了楼下大门口,老书记早躲得无影无踪,就是一般科员,那个屁股后头不是围着一层亲朋好友,求告着批烟批酒。保卫科的人一直忙到夜晚,还是劝不走等待的人。末了还是那句话:“你可没赶上那个好时代。”自然不会赶上,那时候我还在乡村,等待我的命运是修理地球。我们村里人没有钱,烟酒都是奢侈品,就是发的布票绵证也用不了。不过,对计划经济购买要票证的记忆还是深刻的。高考制度恢复后,我考取了大学,脱了农皮,有了最让人羡慕的粮本。结婚时,想购买四大件,没有一件不是要票证的,尤其是自行车,托遍所有的关系,搞到一张票,等了几个月,总算买到一辆加重永久牌自行车,已是千恩万谢了。那年格外开恩,给我们发了一张票证,限购半斤汾酒,我求爷爷告奶奶,讨了三位同事的票,买了两大瓶酒,一瓶是汾酒,另一瓶还是带色的竹叶青。也难怪我贵如表舅玄耀内部票证供应的恒大香烟了。我调到市里的前两年,最后一道票证粮本都取消了,议价粮敞开买,粮站门市渐渐清冷起来。烟专卖了,也不紧缺,至于糖酒小卖铺也卖,门市里多得是名酒。我所在的业务科,也很少直接进货了,签了合同,也不过是代各商场门市签个字,批发部直接操作了。门可罗雀,人们闲得慌,一到下午就关上办公室门,玩起了扑克。就是聊天,也不过是感叹好时光的一去不复返。过去能进烟酒公司的,那一个不是有背景的子弟,就是开车送货搬运工人,也是领导们的穷亲戚。公司的日子虽不艰难,也没有从前好过了,账面上总有花不完的钱不敢花,老书记时直接向市长汇报,如今的总经理想见个财贸部长都难。

  日子就这样流逝着,谁也无可奈何。也不是没有挣扎,改革的阵痛和欢欣,以及之后漫长的失落,至今使人惊悸,但更多的还是苍老,或未老先衰。先是内部栏柜承包,我还随着总经理一干人马去几百里外五台山下的沙河取经,经没取上,倒是吃了繁寺的大盘菜,一盘菜够三个人吃,嘻嘻哈哈一阵笑,还是吃剩下了大半。之后是破三铁,按手印,签字,内部哭哭啼啼炸了锅,过了一阵子风平浪静,一切依旧,不过是换了块牌子,原先善清老先生刚劲有力的魏碑木牌换成了长方的小铜牌,该吹牛的照吹,该霍龙的照霍,和从前没有两样,只是人们已经清醒地认识到,这样悠闲的日子长不了,总有倒塌的那一天。

  我发现,大皮巷1号,在我入住的短短两三年,苍老了许多,从一个半大老头子,老成了拄着拐杖老态龙钟白发苍苍的老人,但外表上似乎并看不出,反而显得年轻了,几乎所有的门面都承租给私人,重新装修,挂了面,倒显得富丽堂皇。来来往往的游客,似乎并不记得大皮巷的昨天,以为原本如此。兴衰的感觉,原本和路人无关,只有亲身经历过,并有着切身利益的人,才会有刻骨铭心的感慨。路过的人,只是偶尔内急,遍寻厕所不见,才会找到后边,才会发现光鲜后边的破烂,才知道繁华的背后是怎样一个不通的世界,黑洞洞的旧楼,楼下是破败的瓦房院,七零八落,快倒塌了。自然,院里的居民几经变化,早脱胎换骨了,不是领导的司机,就是八杆子打不着的穷亲戚,向人们絮叨着风雨前曾经的辉煌。

  在黑洞洞的旧楼里,伴随长夜里千奇百怪的声音,担惊受怕地睡了上千个夜晚,在一次大火的烟熏火燎中,险些丧命,我终于下了决心,绝计离开曾经梦想着有朝一日会重铸辉煌的大皮巷1号。在离开的那一刻,我没有回头,没有看她暂时的丽亮,也没有看她内里的朽烂,一切都成为了过去,曾经,辉煌也罢,衰落也罢,本来就与我无关,我不过是一个走错路误入其中的过客。遗留的伤痛,至今仍隐隐作疼,虽然经过几年,一晃就是十年,我已经走出当年的困顿。我已经醒悟,的确是树挪死人挪活啊,想起来都后怕,但一条街巷,乃至一个时代的风风雨雨,似乎并不是一个人所能左右的,只不过你碰巧赶上了。就像上了泰坦尼克号的乘客,或者就像我入住大皮巷1号,完全是一个偶然。

  自从离开大皮巷,除非有事,我很少经过,更不要说进入了。最后一回进入,像走进荒芜了多少年的地道,两边的窗户被巨大的广告牌完全遮掩了,外边阳光明媚,里边也暗无天日,在一间烟熏雾绕的办公室,我碰到了旧日的行政科长,和弯腰背锅白发披肩的爱人住在里边,豁牙露齿幸福地笑着,家属房被结婚的儿子占了,他们并没有流浪街头,老公司收留了他们,靠一点微薄的退休金,在这里安度晚年了。之后,我再没有走进小红楼半步,就连那一次也记不清是因何走进,又是如何走出的。

  幸亏我没有亲历大皮巷的辉煌,一切只是听说,几近乎传说,所以对大皮巷1号的情感,是别一种,在亲眼目睹拆毁的那一刻,那种怀念,或者说感伤,都是淡淡的,淡淡的,在烟尘土雾消失殆尽的那一刻,也就消失,或者说遗忘得差不多了。只是不明白,外在内在的兴衰,到底是天意,还是人为呢?

  哦,我曾经的大皮巷1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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