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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一

　　小时候，有句童谣：“小孩小孩你别馋，过了小寒是大寒，杀猪宰羊退鸡，过大年”

　　过了腊月二十，家家户户就开始杀猪了。杀猪这天，是孩子们最高兴的事儿！小孩都嘴馋，刚进腊月就盼呀盼，掰着手指头数还差几天能杀猪吃炖肉。

　　小年这天不让杀猪，叫杀生，不吉利。我家都是腊月二十四和腊月二十五这两天杀猪，小年这天吃过晚饭，父亲就去大爷家排号定杀猪日子。大爷和父亲投缘对脾气，每次都是答应二十四这天给我们杀猪，很少把日子排到二十五之后，这个好日子他特意给我家留着。

　　腊月二十四早上，大人们很早就起来挑水.劈柴給杀猪的大爷做饭，还要烧一大锅开水留着退猪毛用。吃完饭天也大亮了，大爷就带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叔叔，把猪圈门打开，进猪圈抓猪。猪很有灵气，见来了这么多人来抓它，知道自己快要死了，就吓得拼命地满猪圈跑想逃命！几个大人一起上，有揪住耳朵的、拽猪腿的、拽尾巴的、还有按猪身子的，不大功夫，猪就被按倒在地。然后用捆柴火的绳子，把猪四条腿绑上，再用一个大杆子抬出猪圈，然后用大杆秤称一称猪有多少斤。

　　猪有了具体重量，就把它抬到杀猪用的桌子上。抬猪的人不能离开，还得按着猪，别让住跑了，猪受到惊吓嗷嗷大叫，那种声音很可怕！把看热闹的小孩都吓得直哆嗦。大爷喝一口白酒壮壮胆，然后轮起镐头照准猪脑袋就是一下，猪立刻就不叫了，有时力气小了猪还哼哼，大爷又轮起大镐头又是一下（轮镐头时，人不要站在猪眼睛前，老辈人说：谁站在那儿，它就会记在猪眼睛里，猪死后就去阎王爷那儿告他状，说它死的冤，阎王爷就会派小鬼来人间查案，替猪主持公道！这个人就会有血光之灾。）所以这时候小孩都躲在大人身后，伸着小脑袋偷偷的看热闹。大爷见猪断了气，就用杀猪刀子朝猪脖子气管出捅了一刀，血立刻流了出来，桌子下面放个瓷盆留接血的，里面放上一把盐，然后秫秸秆搅拌盆里的血，另外一个人，往盆里倒凉水，顿时盆里冒血泡，猪嗷嗷直叫，四条腿用力挣扎，等血流干了，猪也断了气。大爷喊一声好了！倒水的就停止了倒水。有时候猪头流血时，抬得太高了，血就流不太干净，猪还哼哼几声，大爷又用刀子捅了一下，接着又流出一点血，它就彻底死了。杀猪的人最忌讳这个情况，说是来年杀猪的人身体不壮，小鬼会来找帐，所以杀猪的人，非常小心，尽量避免第二次捅刀。猪血流干后，就把血盆端到热炕头上，盖上盖订放着。

　　确定猪已断气，大爷用杀猪刀子在猪后退上割开个小口子。用一根长铁棍子顺着刀口，捅进去一直通到耳朵.肚子.后背都通了，通完后，大爷就用嘴往小刀口里吹气，吹几口就用手捏住，缓一会儿在吹。这时候有年青人好奇，就要求也吹几口过过嘴瘾，有时两三个人都来凑热闹！最后吹几下就败下阵来。大爷得意的说：看你们逞能吧！说你们不行，还不服气！还是我老汉来吧！哈哈！大家开玩笑说：服气，服气，哪敢不服豹虎英雄呢！大爷一听急了，有人在说他绰号，故意生气的说：都谁在凑事？再挑事让他家过年连毛吃猪啊！我可不去你家撸猪屎！听他这番话大伙儿谁也不敢在耍贫嘴了。往猪肚子里吹气，是为了退猪毛时好刮毛。

　　不大功夫，猪被吹得鼓鼓地，像皮球一样圆圆地，然后在用麻绳把刀口扎紧，怕漏气。女人趁这时来到猪前，把猪后背上的猪鬃拔下来，留着扎刷鞋的刷子。大爷发现她采的差不多了，就大声说：别拔了，够了，够了，再拔猪皮就漏气了！不好刮猪毛啊！猪沾了锅可别怪我。拔毛的人听他这样一说，笑呵呵地走了。

　　猪鬃采完了，几个大男人把猪抬到锅台上，开始退猪毛。大活儿一起上手，拿喂猪的瓢往猪身上浇热水，大爷用刮刨使劲刮猪毛。灶子里一直填着大火，还要不停滴往锅里加凉水。大约一个小时左右猪毛就退完了，然后就把猪抬到院子里的杀猪桌子上，开膛卸肉。

　　我们最爱看卸肉，猪躺在桌子上，比活着都大了。小孩子好奇心大，排着队地用小手摸猪的大肚子。杀猪的大爷非常喜欢小孩子，他故意逗我们开心，说替我们看着猪，要是不拿刀子看着啊，猪会用蹄子踢我们，大家都信他的话，给他说好听的，好给我们看着猪。摸完猪后，大爷要讨个吉利话，说是：童男童女说话是金口玉言！猪听了不敢去阎王那告状。大爷还趁着此时说几句壮胆的大话：“老汉我今天把猪杀，阎王不怒！小鬼不查！要是猪的冤魂来了我也不怕！一声令下，让童男童女把它拿下！哈哈！小将们给我朝猪肚子使劲的打，打得猪屁滚尿流，到阎王殿投胎去！”话音刚落，大爷继续大声喊：“小将们退后，斧子拿来，开膛破肚啦！”我们吓得直往后退。

　　只见大爷拿起尖刀子.斧头几下就把猪头卸下来，放到身后浅子里（用荆稍条子编的，专门盛肉用的篮子），接着就用斧子在猪胸膛砍几下，内脏就漏了出来，然后把心肝肺挂到木桩上。接着就向东家拿来一个饭碗，用铁勺把膛里的血，掏出来放上凉水.猪油，葱姜蒜沫盐，像蒸鸡蛋羹一样蒸着吃，这就是家乡最出名的美食：蒸血糕子。

　　猪肠子放到大瓷盆里，等卸完肉到倒下水。大爷把排骨和油扒下来，放到肉肉浅子里。就开始卸肉了，第一刀肉要割下三指宽，是给杀猪人的，这条肉叫：消灾肉！家家户户都给，小气人家就给一小块。如果不给杀猪人肉，来年他会有灾的，给了肉，他有啥灾对东家没关系，那个年代，杀猪不收工钱。每次卸肉前，父亲就对大爷说：大叔，多割二指，自己喂的猪，大爷急忙说：免了，免了，就当我帮忙了。父亲说：砍吧.砍吧，你也不容易，这是二侄子的一点心意。大爷听他这么说，就一刀砍了下去，有时父亲见割的少还让在填上一小块，大爷笑呵呵的把肉扎了个小口，用麻绳系上，挂在心肝肺一起，等吃完杀猪饭，就带回家。

　　大约一个多小时，肉就卸完了，装满了两个大浅子。接着就开始倒猪下水，倒猪肚子容易，倒大肠小肠很麻烦，把肠子用刀割成小块，还要用手指捏住底下，里面倒满水，在把水倒出来，然后得用秫秸秆，把肠子翻过来，是又脏又辛苦的活儿。大肠用来炒着吃，白菜片炒大肠.辣椒干炒大肠是山区饭桌上两道美食！也是新姑爷回门时一道硬菜！寓意：姑爷和丈人家以后牵肠挂肚，不可分割！杀猪这天晚上，要邀请庄里长辈.亲朋好友来吃血豆腐。说是吃血豆腐，其实有一半是萝卜丝，因为吃饭的人太多了，一个猪的血熬一大锅菜。做血豆腐这道菜，得手艺好的人，才能担当此大任。首先等血豆腐盆里的血凝固后，烧一锅开水，用杀猪刀把猪血打成豆腐块大小，再从锅里盛一瓢开水，放到瓷盆里，过约五分钟后就把血块倒入滚烫的锅里，就别往灶堂里填火了，盖上锅盖。隔一段时间，就用筷子扎几下血豆腐块，要是不冒血泡了，说明豆腐就熟了，就立刻捞到瓷盆里，时间长了，血豆腐就变成树皮一样硬。时间掌握好了，血豆腐比豆腐块都鲜嫩可口！

　　听上了年纪的人说：一年吃到一次血豆腐会补血，还能打掉身上血里的毒气！所以，杀猪这天饭桌上，血豆腐全一扫而光！吃杀猪饭时，都是高粱米干饭，由于人太多了，小米、大米干饭吃不起。主菜有：萝卜丝熬血豆腐、粉条炖血脖肉、酸菜细粉条儿炒肉、白菜尖儿拌猪肝、白菜尖拌细粉条儿。这顿饭虽然没有过大年饭硬！但是比过大年吃得都过瘾！一进腊月，亲朋好友满庄轮着吃杀猪饭。

　　二

　　我娘家是个大家族，每年都几十口人聚在一起轮着吃团圆饭。这顿饭最高兴的是孩子们，我们兄妹二十来个，都坐在一个炕上，两个大桌子对在一起吃饭，还有一个有领导才能的大人，看着我们吃。要不然会把房盖儿顶起来。饭桌上，我们兄弟姐妹边吃边嬉笑，一年一度的聚会心里别提多兴奋了！有调皮的人，明知姐或妹不吃肥肉，故意给夹一大块放到碗里，硬让吃。有时夹到碗里的粉条.瘦肉又被别人抢走吃掉。这时桌上的领导就有权管他了，大声吆喝说：别闹了，吃饭也堵不住嘴！都安稳点儿，在闹出洋相，吃完饭绑到锅台上刷碗去！一听到刷碗，立刻变得鸦雀无声，都规规矩矩的低头吃饭，想吃啥就夹啥，要是真心喜欢哪个人，必须问问对方要不要，不能轻易办事儿，否则后果自负。

　　虽然桌面上安定下来，但是，饭桌下面小动作不停止，调皮的人用小脚趾，轻轻挠挨着他人脚心，那时候日子困难，不过年基本上不穿袜子。挨挠的主也不示弱，就用筷子扎他的脚，疼的他呦呦直叫，大人就说：该！扎的好！使劲扎！真是手脚不识闲，快点吃，吃饱了快滚！有多远滚多远！哈哈！一大桌子人都逗得大笑，出洋相的主朝大家只翻白眼，不停地做鬼脸。吃完饭后，撒腿就跑，怕让他去刷碗。连着好几天都轮着去叔，大爷家吃杀猪团圆饭。兄弟姐妹们这几天，比过年都高兴，原因是人多，凑在一起觉得开心！

　　10岁那年，我家杀猪发生一件奇怪的事情。大爷在捅刀子时，姑奶奶提前拿来一个饭碗，站在一旁接猪血喝。

　　猪血刚冒出来，大爷就给姑奶奶接了满满一大碗血，她接过猪血，一闭眼一口气就喝了下去，然后用温水把嘴涮净。看热闹的人，都很奇怪！喝它有啥用呀！父亲还开玩笑说：大姑猪血好喝不？姑奶奶咧着嘴说：有点腥味！咋也比喝汤药好喝得多。父亲又说：明天不管你叫大姑了，你就是个活妖精！姑奶奶笑着说：“别说风凉话，医生说我心血不足，别人给了我一个偏方，说过年时喝三个猪的热血，就能恢复正常，比吃药好使！这是最好的补药！你敢喝一碗吗？”父亲说：“我可不敢喝，我也没病没灾的，心一分钟能跳一百下！姑奶奶说：那你更得喝一碗了，你心比拖拉机都跑得快，是个大病，比我厉害！看热闹的的人都起哄让父亲也喝一碗。父亲说：看热闹的都不怕事闹得大啊，妖精大姑说的有理，我服了！哈哈！姑奶奶还得理不饶人了，又开玩笑说：你说我是活妖精，你家猪肉都喂狗啊？一刀一刀大卸八块，猪血也蒸着吃了，你比我还妖精！哈哈！大家都说她喝了猪血，有底气还阳啦！她用得意的眼神看着父亲！好像在说：服不服！

　　人群中，有身体虚弱的女人也想凑热闹来一碗，补一补。大爷开玩笑说：老少爷、娘们、姐妹们，给东家省一碗血吧！转下家再喝，再喝呀，东家血豆腐就不够吃喽！听大爷这么一说，有想喝的也不好意思喝了。

　　过后，姑奶奶喝猪血的那个蓝圈大碗，吃饭时我都不敢用，怕变成妖精！有好几天我和大姐不敢去她家玩，看见姑奶奶来我家串门，就吓得躲起来，有时还偷偷看看她头发，有没有变白，眼睛有没有变绿！非常担心她会变成妖精，有时还替她难过呢！姑奶奶对我们很好，有啥好吃的，都给我们吃，要是她变成妖精了，就没姑奶奶了。为了此事我和大姐担心了好几天。

　　大年初一，我和大姐吓得都没敢去给姑奶奶拜年。往年大年初一，都是第一个去她家拜年，她是老师，有钱。过年要买很多果子、花生、瓜子、糖球，让我们吃个够，走了还把口袋给装满。姑奶奶有个说道：大年初一，女孩子第一个去拜年，是贵人，一年顺当！男孩子第一个去，是小人，一年犯口舌！所以年年都给我们信儿，第一个给她拜年，男孩要后去。

　　今年到了中午，也没见我们影子。她在家坐不住了，来就我家串门，看见我和大姐就问：你们咋没去给我拜年啊？我们吓得不敢吱声，父亲明白我们的心思，笑着说：谁敢去给你拜年呀！连猪血都敢喝，我闺女.侄女怕你变成妖精吃人啊！哈哈！父亲和姑奶奶都笑了起来。

　　姑奶奶解释说：傻丫头们，我喝猪血是为了治病，我是人，咋能变成妖精呢！别听你爸瞎说。后晌给我拜年去，要是不去呀！好吃的被耗子叼走啦！听了它这样解释我们姐俩也放心了，高兴的直拍巴掌。等姑奶奶回家时，我俩蹦蹦跳跳的跟在她身后，去她家拜年。

　　长大后，一提起这件事，我们就笑的肚子岔气儿。儿时去姑奶奶拜年，是童年最靓丽的风景线！

　　小时候，看杀猪比长大后中头彩都兴奋！姑奶奶喝猪血事情，有惊无险，记忆犹新！杀猪的大爷，虽然已经离世多年了，但是当年他杀猪的画面，像电脑复制功能一样，深深粘贴在我记忆的主机里！杀猪那天吃团圆饭的桌上桌下兄弟姐妹顽皮的打斗，像雨后彩虹永远高挂在记忆的天宇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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