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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教初一时，班里有个学生叫周锐。个子不高，身体瘦弱，走起路来一崴一崴的。两只手抖动着，似乎从来都不听使唤。

　　第一天去食堂吃饭，我就安排了两个学生照顾他，帮他打饭和菜。他不愿意接受同学的帮助，凡事都要自己去做。开始我很纠结，是不是我的这份担心会戳疼他那份自尊？

　　中午吃饭的时候，我亲自帮他打。他执意不肯，很感激地谢过我：老师我自己来。每次打饭，见到他手抖得厉害，好多同学都想主动帮他，他都一一回绝。每次看到他在校园里颤巍巍地踱来踱去，我的心一刻都不得安宁。课外活动的时候，我找到他。周锐，需要老师和同学们做的，你尽管说，我们大家都愿意帮助你。老师，谢谢您和大家，我真的能行。要是现在就依靠别人了，以后的路我该怎么走？我一下子明白了孩子的初衷，内心里涌起一股股从未有过的感动。

　　班级排值日，我特地嘱咐班长，不要把周锐排上去。看到值日表上没有自己的名字，周锐趴在位子上嘤嘤地哭。我赶忙找来班长，重新把值日表换了一份。

　　一年一度的秋季运动会要来，班会课上，周锐第一个报名要跑一千五百米，当时我吓了一跳。班里每一个同学，几乎也都投来不解和惊讶的目光。你行吗？我欲言又止。一阵沉默之后，周锐站起来说：老师，我跑不过别人，我要跑赢自己。顿时，班里想起了雷鸣般的掌声！

　　运动会那天，三百米跑道上，周锐一瘸一拐地跑在队伍中间。我和同学们担心极了，不是担心他拿不到分数，关键是担心他跑不下来。他每跑一步，我和同学们的心似乎都要揪疼一次。当选手都跑到终点的时候，他还有两圈半没跑完。我第一时间跑上去，郑重地劝他说：周锐，要是跑不下来，你就放弃。他看看我，又看看前面的跑道，没说一句话，仿佛一脸的自信。运动场上，大家的目光都集聚到了周锐身上。那天下午，几乎成了周锐一个人的运动会。周锐的裤褂全湿透了，他依然努力地向前奔跑着。一百米，五十米，三十米，十米……场上传来了一阵阵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：加油！周锐，加油！你一定能跑赢自己。

　　周锐跑到终点的刹那间，班里的学生哭成一团，而周锐没掉一滴眼泪。

　　那天，我也流了泪。

　　回到班级，我对大家说：人生路上，如果我们跑不过别人，我们要跑赢自己，就像周锐。

　　我流泪了，周锐却笑得非常灿烂，那天。

　　最美的行走

　　十年前，来县城教书。在广场的成河边，见一个女子，两手拄着两块断砖，匍匐着身子在学走路。见她要倒下，便急忙跑过去扶起她。她感激地谢了我，然后，继续艰难地向前爬行。

　　去学校，每天早上都要经过广场。每次经过，每次都能看到她以这样的姿态行走。跌倒了，爬起来。再跌倒了，再爬起来。常人走路，似乎都有走得够的时候。而她，偏能天天这样坚持下来。每次见她，每次都会生发出太多的同情与怜悯来。那时总想：人生中怎么还有一份这样的行走，需要经历呢？

　　花开的时候，她在。落雪的时候，她也在。只是，把断砖换成了两块木头。

　　后来，我离开了那所学校。后来就一直没有见。

　　有一次，专门去广场看她。那天她不在，我心里很纳闷。

　　立秋前的一天晚上，去南大河散步。在一条林荫道里，又看到一个以这样姿势行走的人，我一下子惊住了。这不是，我十年前看到的那个女子吗？十年了，她还在坚持以这样的姿势行走？我不禁肃然起敬起来。

　　走过去，很关切地问：阿姨，十年前，也是你在广场河边行走的吗？她抬头看看我，笑了笑说：你是？我说：十年前，我在宁海教书，那天见你摔倒了，便跑过去扶起你。她拉着我的手说，得谢谢你，得谢谢那些扶过我的人。没有你们的一次次搀扶，我怕不会走到今天，也怕不会走得这样好。说后，她又俯下身子跑给我看。

　　十年前，我开始学走路。每走几步都要摔倒，好多次都摔得鼻青眼肿，可我一直没放弃。开始那会儿，我都要躲到河边的树下去，我怕别人看了笑话，也怕吓着孩子。多亏那些过路者，每次见我摔倒，每次都要跑过来扶起我。世上还是好人多啊！

　　十年，真的很快，不想，一晃都走过来了十年。她似乎很欣慰。

　　十年前，医生跟我说，我的后半生可能要躺在病床上了，也可能过不了五年，就会肌肉萎缩而死。那时，我曾一度绝望过。老公去世早，儿子媳妇又都在外地工作，要是我倒下了，该给孩子造多大的罪。一想到这些，我就重新振作起来，我不能让我的腿残废了，更不能让自己成为孩子的累赘。那时我就想，只要坚持，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。就是跪着爬，我也要坚持爬行到最后。不想老天厚我，让我走过来了，走出来了，还走得这样好。没想到，我能活过十年，还活得好好的。现在，我不只是能行走，我还能照顾自己。就是儿子媳妇们回来了，我还能做饭给他们吃。

　　老太太说得高兴，我也陪着高兴。而我的眼里，丝丝有泪。十年啊！这是一种怎样的坚持！

　　我这样的行走姿势，是不是很难看？老太太突然问我。

　　我说：姨，你走路的姿势不是难看，是真的很美。她笑了，笑得很达观。净哄我开心！这个样子还美？我说：真的，我们都很佩服你，敬仰你！在大家心里，你的行走是世间最美的行走！她又笑了，是那种满足且激动的笑。

　　儿子媳妇回来，每次都不想让我出门。儿子几次要买轮椅，我都拒绝了。儿子还要雇个保姆服侍我，我都没同意。我跟儿子说，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行走。坐上轮椅是舒服些，可时间久了，怕那样就完了。是不是我行走的姿态太丑陋，让儿子媳妇没有了面子？我说：哪里会，是他们担心你老了，一个人走路不方便。他们爱你！

　　也是，她一边说着话，一边笑着往前走。他比我走得都要快……

　　看着她，有太多的慨叹。有时生活中，遇到些许的不足，就要发牢骚；遇到一些困难，就觉坚持不下来。和这个女人的行走相比，那些都又算得了什么呢！

　　大妹子，我能像你那样行走就好了。一个坐着轮椅的老男人打趣着说。

　　你那是有福气啊！有老婆子推着，有轮椅坐着……

　　一阵说笑声中，老太太又以这样姿势，行走在茫茫人海里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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